叶向真:可爱的父亲
叶向真:可爱的父亲
叶向真简介
叶剑英元帅的二女儿,笔名凌子,1941年出生在延安,1946年离开延安。据公开资料显示,叶向真是全国政协委员,国际儒学联合会普及委员会副主任、中华孔子学会副会长、北京电影制片厂原导演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曾供职中国新闻社,其导演的《原野》在1988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获得“世界最优秀影片推荐”荣誉,并获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奖。
父亲在漫长的一生中,屡经历史的风云变幻和革命的惊涛险浪,其间不乏富于传奇色彩的非凡事件。但那并不是我亲身经历和体会过的。对我来说,叶剑英只是我的父亲——我可爱的父亲。
父亲在我心目中留下两极性的印象片断:要么是一些充满喜剧性的生活细节,要么是他处于极其深沉的思绪中的时刻。这些片断,至今仍深深地打动着我的心。
我珍惜童年时代与父亲一起度过的愉快的时光。我几乎是由他带大的。记得1947年,我们住在山西三交双塔村。父亲整天忙碌,晚上看文件至深夜,从第二天燃余的蜡烛的长短可以推知他究竟睡过觉没有。我那时是个小娇气包儿,最大的本事就是用“告状”去骚扰他的工作。对此,警卫员陆叔叔大为不满。一天晚上,陆叔叔为父亲准备好浓茶和足够的蜡烛,就催我回屋睡觉。可我不识相,偏要泡在那儿,一会儿要听唱歌,一会儿要看自编皮影戏。磨着磨着把陆叔叔磨急了:“你不睡觉明天不和你玩了!”
“不玩就不玩,我和爸爸玩!”说着就要到爸爸屋里闹哄去。陆叔叔急忙一把拉住我:“不懂事的家伙,你简直是小坏蛋!”我拔腿就跑到爸爸身边:“陆叔叔骂我是小坏蛋!”
父亲无暇顾我,顺口敷衍说:“嗯,你说他是大坏蛋吧!”一面继续伏案写着什么。我如获至宝,又跑回陆叔叔那儿说:“你是大坏蛋!”
陆叔叔摇头说:“会告状没出息,说得过我才算本事。”我说:“就告,看你怎么办!”说着又跑到了爸爸那里,告诉他:“陆叔叔欺负我!”心想,这回爸爸可得为我出出气了,不料他听我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。我觉得两边下不来台,金豆儿险些掉下来。他连忙站起来,拉着我的手说:“走,去找陆叔叔!”可是他一点也不偏袒我。他俩一见面,却哈哈地笑了。
我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旁边另一位警卫员叔叔“唷…唷…”地叫着,我哭得更起劲儿了。
“唉,小陆,哄哄她吧,她吵得我不能办公了。”父亲对陆叔叔说完,又哄我说:“你看我说他了,行了吧?还不快去睡觉!”他习惯性地轻拍了我一下,匆匆回自己房间去了。
陆叔叔向我做了个鬼脸:“真不怕羞,你长大还当不当兵了?”他一面送我去睡觉一面说:“你别哭,明天我给你找只小狗狗。”“小狗?……我要花的!”“嘘——!别吵你爸爸!”陆叔叔指了指最亮的那扇窗户,我看见爸爸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投映在那发黄的窗纸上面。我终于不再哭了。
父亲是一个具有强烈感染力的人,哪怕是讲一段故事,讲一首古诗,也能使人听得入神,经久难忘。每当他谈起“中华民族”之时,他那深沉的喜怒哀乐之情便激荡着我的心胸,使我倍感幸福,或酸楚。记得六十年代初,我在大学读书时,因为营养不良,得了浮肿病。父亲见我面孔苍白浮肿,什么话也没有说过。上大学后,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像儿时那样多了。能和父亲聚一聚,见见他慈祥的面容,成了一件经常盼望的美事。正巧一天下午没课,中午我就回了家,和父亲共进午餐。桌上的菜虽然简单,但对我来说也是“久违了”,心想可以饱餐一顿了。我端起饭碗大口吃起来。过了一会儿,才发现,父亲根本没动筷子,只是用一种沉重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爸,您怎么不吃呀?您不舒服?……”
“女儿,你知道不知道,这几天,毛伯伯都不吃肉了。他对炊事员讲:‘全国人民没有肉吃,为什么还要给我肉吃?’每次端上肉来给他,他都让端回去……”“他不是别人哟,连他都不肯吃肉了……”父亲的声音开始颤动,说不下去了。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,表情忧伤而痛楚,眼圈都红了,我作为女儿在他身边,心里说不出地难过。我知道自己是无法排遣他的沉重的心情的,因为在他的心里,正想着暂时困难给全国人民带来的痛苦。
饭桌上出现了沉默。长时间的沉默使我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重了。街上传来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混浊。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。嘴里的饭变得像咸水浸过的锯末,难以下咽……
在父亲身边,我从没听到过他说自己如何如何能干,以此向我们这些小字辈摆功。也从来没有听到他去说谁谁怎么怎么不好。他说到别人犯了错误,总是带着一种沉痛而惋惜的语调。他这种以他人之忧为已忧的情绪,往往使在他身边的我们产生一种共鸣。他极重感情。记得有一次他自己说:“我若是学了医,一定是个好医生。”我相信这话。有时,我真觉得他应该当医生,而且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名医的。
1982年,我到湖南拍摄故事片《风吹唢呐声》,住在长沙蓉园宾馆。在林彪的“一号通令”下达之后,父亲被送到长沙“冷藏”起来时曾在蓉园暂住,所以那里不少工作人员都认识他。父亲和炊事员、服务员、管理人员都处的很好。最有趣的是,父亲还为一位炊事员的妻子开了中药方,使她多年的哮喘病明显好转。我真不能想象父亲竟能给人治病!用广东话讲,真系够胆!
使我忐忑不安的是,那位病人在1982年又犯了病,要求我回北京后问问父亲那方子上开的都是什么药?他说:“你父亲是亲自到园子里去采的药。可惜我现在把方子弄丢了……”
细想起来,父亲确实是这样的人,对自己不懂的事都怀着好奇的童心,对新鲜的事物从来不抱偏见。他乐于观察、试验、实践……一次他不听劝告,自己给自己按书上开了药方子,结果吃了拉肚子。这可让我们抓住他的把柄了,看看他乱吃药怎么收场!他把药倒在树底下喃喃道:“哎!它们来自大地,还回到大地那里去吧!”我一边捧腹大笑边说:“爸爸你真活宝!”
我又起起六十年代的一个冬天,父亲从广东回北京时,小心翼翼地捧回两花盆“鹅不食草”的小秧子给我,稀毛喇痢头似的没有几根草。可这是他辛辛苦苦专门为我从地里挖回来的,我当然是非常感激。原来,他不知从哪里听说,这种草可以治疗我的鼻窦炎,所以不远万里捧回来为我治病。其实我不过是鼻子过敏而已,哪里是什么鼻窦炎?他亲自操作来给我治病,结果为了他的美意,害得我鼻涕眼泪齐流,喷嚏咳嗽不断,一连数日,全家不宁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爱我这可爱的爸爸。他珍惜他的女儿,竭尽全力;我也珍惜我的父亲,一片真心。
我想,我后来去学医,而且真的很热爱这门科学,是与父亲的“业余爱好”分不开的。他常说:“医生的话不能不听,也不能全听。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于他人的地方,要学会自己去摸索……”至今想起来,这还是十分有道理的话,我喜欢他对待事物的这种态度……(独家来源:亚洲新闻周刊 2017-04-26)
(责任编辑:编辑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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